风波.广西行五
作者 粗犷 2014年8月5日
北海【注】去往南宁，一路高低不平，坑坑洼洼。大巴士颠颠簸簸地，就像一只摇篮。我喜欢这种摇摇摆摆的感觉。我很快就昏昏欲睡。
可是有个不安分的人，却把我从瞌睡中吵醒。那是一个闲不住嘴的人。虽然没有听众，但她还是不停地说话。
也许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，她忽然又唱起歌来。她唱出来的歌，其实是很难听的。她的跑调的歌声，从她破锣般的嗓门里面喊出来，让我想起了用碎瓷片刮破铁锅时，所发出来的那种刺耳的声音。
那是一种足以让人头脑发胀，牙床骨发酸，并且心烦意乱的声音。仅仅从声音中，我辨别不出那个人的性别。
我就坐在那个人的后面。我想看看那个人，但是高高的椅背，挡住了我的视线。我只能看到前面这个人的一小半后脑勺。
我看到了那只刚刚剃掉过头发的脑袋的下半部分。那是一张比较粗糙的脸。
我想看看我邻座的反应。他虽然闭着眼睛，但是他脸上的肌肉，却随着前面那阵刺耳的歌声不住地抽搐。我听到了坐在我后面的男男女女们的嘀咕声。从那些显然已经压低了的声音中，我还是听出了那些声音的主人们，互相之间传输着不满和厌恶的情绪。
前排靠左，有个毛头小伙子，长得虎背熊腰。他正侧目怒视着发出噪音的那个方向。我料他已无法忍受，并将随时爆发出来。
我想劝劝前面唱歌的那个人，但想想还是算了。嘴是别人的，你有什么权利让它闭上呢？再说大家都在忍，你又何尝不能呢？
我正想着呢，那阵歌声忽然停了下来。一声沉闷的“砰”，止住了令人厌烦的噪音。
短暂的静默后，那个人便战战兢兢地问道，为什么砸我？为什么打我？
从低低的颤抖着的声音中，听得出那个人一定是有些害怕了。
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，一面圆睁起双眼，一面厉声地答道，你骚扰到了别人！
那人抗辩道，那你好好说呀，干吗用矿泉水瓶砸我呢？
但小伙子扭过头去，不愿再去搭理那个人。
也许是觉得吃亏了，也许是觉得理直气壮了，那人便大声喊叫起来。“看呀，打人啦，男人打女人啦！”她的声音，还是跟瓷片刮铁锅般地难听。“大家快来评评理呀！”
这时我才知道，那个人惹人讨厌的人，原来是一个女人。
这不仅因她自称是个女人，还因她的某个特征。虽然头发剃成了男人模样，虽然长着一张粗糙丑陋的脸，但是她站起来的时候，我看到她所穿着的白色紧身衣服的里面，真的包裹着两坨鼓鼓囊囊的肉疙瘩。
在人们的眼里，相对于男人而言，女人一般都会处于弱势的地位。我也同情女性。要是在平时的话，见到有男女吵架，我即便不予喝阻，也会极力相劝。但是这一次，我觉得没有介入的必要。
这女人言过其实。那个小伙子只是朝她扔了一只空塑料瓶，却并没有真的去打她。她也太过分了。她把公共场所当成了她自己的家，肆无忌惮地大声喧哗。
她喊叫了一阵子，见没有得到支持，于是就开始叫骂起来。
她语速惊人，骂出来的全是不堪入耳的脏话。她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，且又无休无止，这可惹恼了那个小伙子。
他“嚯”地站起身来，怒气冲冲地扑向她。他伸出一只蒲扇般大的手去抓她。她尖叫起来：“杀人啦！大家赶快报警啊！”
不过她的呼救声，还是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。
谁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！杀人可是件骇人听闻的事，哪能说碰上就碰上呢？
隔着高高的椅背，我看不到，因此也无法断定小伙子的大手，是否真的触碰到了她。
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女人，她的邻座，好不容易才劝住了那个小伙子，但是她呢，却仍然不依不饶。
她的邻座受不了折腾，于是便收拾了自己的行李，躲到后车厢去了。
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人，悄悄地对我说道，像这种女人，劝是劝不好的，一巴掌拍上去，她就老实了。
我对他的话未置可否。我只是对他笑了笑。我跟车上的所有乘客一样，也非常讨厌这个女人，以及她所唱出来的歌。我也跟那个虎背熊腰的小伙子一样，希望她马上住嘴。
但是我没有小伙子那样的勇敢和魄力。我既不愿意出声，也不愿意出手。我只能自叹无能。我制止不了包括广播电视在内的各种喇叭的喧嚣，也无法避免诸如那个女人似的各类嗓门的骚扰。
那个女人见孤立无援，只得暂时安静下来。
但是过了一小会儿以后，她忽然又站了起来。“男人打女人，你们怎么不管啊？”她走到车厢的中间，开始逐一责问乘客。
“求求你们啊，赶快报警啊！”她喊道。
有人问道，你自己不会报警吗？她说手机倒有两只，但是都坏了。有个胖墩墩的小伙子听不下去，就大声地斥责她。她于是便大哭起来，哭声响得惊天动地。
但是她哭了一会以后，忽然就不哭了。她似乎有点明白了，她的哭声，也许和她的歌声一样，同样不招人待见。
没有人再搭理她，她感到索然无趣。大概她意识到了，这辆大巴中的乘客，人人都恨讨厌她。她于是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。
她说自己是成都人，今年三十七岁，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孩子。她报出身份证号码，还报上了自己的名字。她说自己是人，真的是人。
关于这一点，其实她倒是不必强调的。她究竟是不是人，这是毋庸置疑的。尽管人有各式各样，既有男人也有女人，既有好人也有坏人，既有正常的人，也会有精神病人。
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。她一定是觉得累了。直到巴士开进南宁。她没有再唱歌，也不再继续吵闹。我听到她总是在窸窸窣窣地翻弄着行李。她的嘴里，一刻不停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，好像在嗑着瓜子之类的东西。
她捧起一本厚厚的书，装模作样地读着。她胡乱地翻动几页，便重重地摔在椅子上，然后再捡起来，接着胡乱地翻。
在大巴临时停车，让乘客们到路旁的厕所里去方便的时候，我从大巴士的窗口处伸出相机，偷偷地拍下了几张走动着的乘客们的照片。
一场风波的相关人物，我料应该都被拍在照片里面。
当事人究竟是谁，那要自己去猜，恕我不能逐一指点出来。
（恐涉隐私，照片略。）
【注】北海 —— 广西壮族自治区下辖地级市，地处北部湾东北岸，距首府南宁二百余公里，为我国沿海开放城市。
—— 作者注
评论